第22章唐宁街_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吕西安·巴罗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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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唐宁街

  第22章唐宁街

  第二天早上九点,吕西安在萨伏依酒店套房松软的弹簧床垫上醒来。

  昨晚他先是在海上受了颠簸,而后又吹了风,淋了雨,因此当他抵达酒店时已经有些头疼,鼻子也塞住了,而在温暖的房间里安睡了一夜,这些症状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他拉铃让人送来一杯热茶,而后让自己的贴身仆人来给自己洗漱并换好衣服,去二楼的餐厅用早餐。

  当他抵达餐厅的时候,德·拉罗舍尔伯爵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阅读一份英文版的《泰晤士报》。

  当吕西安在他面前坐下时,伯爵放下报纸,上下打量了一番吕西安。

  “您看上去比昨晚好多了。”伯爵点评道。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吕西安看着面前侍者送来的早餐,感到颇有胃口,这令他更加确信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伯爵点了点头,“我们用完早餐就去唐宁街。”

  作为现任政府的官员,德·拉罗舍尔伯爵自然不可能专程来伦敦拜访王位觊觎者巴黎伯爵,至少在名义上,他需要一个来伦敦的理由。因此,他的这次旅行也承担了一份官方使命,要与英国内阁就法属西非和英属尼日利亚在尼日尔河上游的划界问题进行磋商。因此,在去会见巴黎伯爵之前,他先要去唐宁街拜访首相和外交大臣。

  “需要我做什么吗?”吕西安吃了一口煎蛋卷,吃上去做的有些老了。

  “您只需要陪我一起去就好。”伯爵回答道,“这次会谈是闭门会谈,我们双方都不带秘书,您和英国代表的秘书一起在外面休息就好,等到会谈结束,我们再一起去巴黎伯爵那里。”

  吕西安拿起桌上的咖啡杯,轻轻啜吸着,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在泰晤士河上布满了无数的船只,有吞吐着黑烟的驳船,她们的船身被煤灰染上了一层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黑色;有传统的帆船,它们在优良的水手的操纵下,在那些蒸汽机推动的庞然大物之间敏捷地穿行着;远处的码头上,巨大的起重机如同巨人的胳膊,在空中摆动着,将那些从远方运载来的货物卸在码头上。

  昨晚的雪已经停了,积雪被扫到了路边,混杂着煤灰和尘土,看上去如同一团团肮脏的棉絮,那些屋顶上和房檐上的积雪同样也颜色黯淡。伦敦的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当中似乎总漂浮着煤灰的气味,吕西安甚至感觉自己每呼吸一口,都要吸进不少的粉尘。大英帝国的首都,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的心脏,却到处都肮脏不堪,工业革命为不列颠带来了无穷的力量,却也把她改变的面目全非。

  用毕了早餐,两个人一道下楼,马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了。

  当他们刚刚跨出门厅时,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下子像苍蝇一样围拢了上来,他们的脸上同样沾满了煤灰,大多数都光着脚,从破衣服里露出来的那像树枝一样干瘦的四肢显然说明他们营养不良。

  “先生,先生,给我一点吧!”他们用一只手挥舞着乞食袋,另一只手去抓伯爵和吕西安的外套下摆,“行行好吧!”

  酒店的几个看门人连忙冲上来,挥舞着粗大的棍子,“滚开,你们这群小流氓!”

  那些孩子们一哄而散,看门人谄媚地朝两位贵客致歉。

  德·拉罗舍尔伯爵高傲地点了点头,接着朝马车走去,吕西安连忙跟上。

  一个英国人在车厢里等待他们,他有着宽阔的额头,长长的脸,棱角分明的鼻子和五官,红色的头发说明他很可能是苏格兰人,或者至少有苏格兰血统。

  他向两位法国人自我介绍,称自己是塞缪尔·温德海姆勋爵,首相的秘书官之一,奉命来迎接两位法国客人。

  “二位刚才一定受惊了,”英国人用有些拿腔拿调的法语说道,“这些讨厌的小流氓,总是在这一带四处乱窜,让警察伤透了脑筋,苏格兰场真应该把他们抓去服苦役,也让他们学会靠劳动谋生。”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吗?”吕西安用英语问道。

  “他们有父母,但从我看到的情况,那些父母完全没有尽到他们的职责。”塞缪尔勋爵冷冰冰地回答道,”他们的工资养活不起自己的孩子,但那也不是让这些小流氓上街影响秩序的理由。”

  “如果父母没有能力照顾这些孩子,那么贵国政府难道不能做什么吗?”

  塞缪尔勋爵看向吕西安的眼神里充满了迷惑,“女王陛下的政府能做些什么呢?”

  “比方说给他们基本的食物救济,让这些孩子能去学校上学?”

  塞缪尔勋爵这时候看向吕西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我们是女王陛下的政府,又不是红十字会或者是济贫院,大英帝国没有懒汉和闲人的容身之地,每一个还有能力劳动的人都要用自己的双手去赚取面包。”衣冠楚楚的塞缪尔勋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那里的钻石袖扣恐怕就足够喂饱那些小乞丐整整一年了。

  吕西安突然感到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大英帝国的太阳永不落下,可却只有少数人能够站在阳光下,更多的人则蜷缩在阳光照不进的阴影当中。他们是帝国的臣民,是帝国的燃料,却绝不是帝国的主人。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眼神制止住了。

  马车驶过滑铁卢桥,穿过一长串又长又难看的街道,抵达了威斯敏斯特,这里是英国的政治中心,因此街道也变得整洁了一些,但空气中的那股煤灰味道依旧挥之不去。

  唐宁街10号曾经是许多首相的居所,然而本届首相索尔兹伯里侯爵却选择在外交部大楼办公,并居住在阿灵顿街的私宅里,而将这座宅子让给了自己的外甥兼私人秘书亚瑟·贝尔福勋爵,而今天的会谈为了不引起新闻界的太多关注,就选定在这里进行。

  首相索尔兹伯里侯爵和外交大臣伊斯雷利伯爵在唐宁街10号的客厅里欢迎了两位法国客人,吕西安注意到,首相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他那长长的白色胡子更给他增添了几分慈祥。而他的外甥亚瑟·贝尔福看上去则是一个柔弱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颓废,以花花公子议员的形象著称,那时的人还没有料到他未来将要在历史上留下巨大的影响。

  首相,外交大臣和德·拉罗舍尔伯爵一起进入了隔壁的内阁会议厅里,吕西安则和塞缪尔勋爵以及贝尔福勋爵一起留在客厅当中。

  作为主人,贝尔福勋爵让仆人们给另外两位客人上来茶点,茶是锡兰的红茶,配上西印度群岛的糖块和不列颠岛生产的牛奶,对于大英帝国的掌权人而言,这世上的一切,只要他们想要,那么就只需要打铃召唤仆人即可。“巴罗瓦先生,请恕我冒昧。”贝尔福勋爵一边喝着茶,一边用他那懒洋洋的目光看向吕西安,“官方文件上写您的名字是吕西安·巴罗瓦,我想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应当是吕西安·德·巴罗瓦,对吗?”

  吕西安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微微荡漾着,泛起微妙的涟漪。

  “的确是吕西安·巴罗瓦。”他放下杯子,“我并不是贵族出身,我的父亲只是个骑兵军官罢了。”

  贝尔福勋爵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么您一定是很有过人之处了,在我印象里,德·拉罗舍尔伯爵一贯很看重阶级,血统和头衔这一类的东西,而他却选了您这样平民出身的人担任他的私人秘书……我并没有任何的偏见,仅仅是有些好奇而已。”

  “这恐怕您得去问伯爵本人了,我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罢了。”吕西安回答道,“而且我作为他的私人秘书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要竞选法兰西的众议院议员,已经递交了竞选申请,在报纸上公布过了。”

  “您要参加竞选了吗?”贝尔福勋爵用手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第一次竞选?”

  “是的。”吕西安点点头。

  “我第一次竞选是1874年,在我父亲的选区,那时候我刚刚二十六岁。”贝尔福勋爵回忆起往事来,“我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做就当选了,您瞧,我们如今虽然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帝国,可本质上还是一个中世纪国家,在我家族的选区里,我们说要给谁投票,那么农民们就按我们的话去投。”

  “在法国并不是这样,”吕西安冷淡地回答道,“我新年之后就要前往布卢瓦竞选,一直在那里呆到四月份的选举投票日。”

  “这就是你们的大革命带来的恶果!”贝尔福勋爵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些自由,平等,博爱的空话,让贩夫走卒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拥有什么政治思想了……政治的精妙远远不是他们贫瘠的大脑所能理解的,所以您看,贵国的政治才这样的混乱,每十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一次,就像是在演戏一样。”

  “您应当感到幸运。”吕西安回敬道,“您和您的朋友们对于普通英国人生活的漠视,竟然还没有引发一场革命,上帝果然保佑贵国。”

  “那么在法国,普通人的生活又比英国的普通人好多少呢?”贝尔福勋爵又喝了一口茶,“您是乘火车来这里的,那么您一定看到了巴黎近郊的那些贫民窟,如果您没注意到,那么我建议您回去的时候看看。”

  “您想要做议员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是要为了困苦的百姓发声,您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可就是偶尔,那个令人厌恶的良心会出来说上几句话……我也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您还年轻,很快会知道怎么样让这个讨厌的声音闭嘴的,那时候您就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了。”

  “您已经做到了吗?”吕西安问道。

  “差不多吧。”贝尔福勋爵耸了耸肩膀。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像您一样。”吕西安微微摇头。

  贝尔福勋爵向前微微躬身,像一个观察标本的博物学家一样,上下扫视了一遍吕西安。

  “我觉得您能做到的,而且会做的很好。”他点点头。

  吕西安没有再回答,他将目光转向墙壁,开始观赏起上面挂着的画作。

  沉默持续了许久,过了快半个小时,贝尔福勋爵的声音又从对面传来。

  “您对我们的国家怎么看?”

  吕西安回想起泰晤士河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他在法国的任何一条河道上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船。

  “如日中天。”他真心地说道。

  “是啊。”贝尔福勋爵点点头,“我们的帝国正处在她极盛的时刻,然而不应当忘记的是,太阳过了正午,就要开始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滑落了,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永远不落的太阳。”

  “我们两个国家间曾经有过不幸的过去,但是在克里米亚战争时也曾经步调一致过,我不知道您对我们英国人是怎么看的,但我们对于任何的友谊都持开放的态度,如果你们都可以和俄国沙皇做朋友,那么我实在看不出我们两国作为邻居不能携手共进的理由。”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行的。”吕西安说道,“如果有一天您能成为首相,那么如果您还想和法兰西做朋友的话,我猜想法兰西人是不会拒绝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贝尔福勋爵依旧颓废地靠在沙发上,但他的声音里却带着莫名的自信,“我也相信到那时候,您一定也会成为海峡对岸举足轻重的人物,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在条约上签名呢。”

  吕西安礼貌地笑了笑。

  会议室的房门被打开了,三位大人物从里面走出来,他们看上去都十分轻松。

  吕西安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伯爵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法兰西和不列颠已经就殖民地的划界达成了一致,三个人在会议室里的地图上画一条线,就决定了万里之外无数家庭和民族现在以及未来的命运。

  两个法国人和索尔兹伯里侯爵握手告别。

  “我很高兴能够和我的法国朋友们达成一致,我相信女王陛下对此也非常高兴。”首相笑眯眯地说着,他的心情看来真的很好,“陛下让我邀请二位参加二十四日晚上的圣诞招待会。”

  “我们非常荣幸。”德·拉罗舍尔伯爵回答道。

  英国官员们一直将法国客人们送出门,看到他们上了马车,这一次塞缪尔勋爵并没有上车,将车厢留给了伯爵和吕西安两个人。

  马车夫一挥鞭子,两匹马拉着马车朝酒店的方向飞速驶去。

  本文中提到的索尔兹伯里侯爵,是英国19世纪末的著名政治家,担任过数任英国首相;亚瑟·贝尔福勋爵日后同样担任过首相,外交大臣等重要职务,1917年他发表“贝尔福宣言”,承诺为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一个民族家园,30年后,以色列国在巴勒斯坦地区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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