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玫瑰与洋甘菊_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吕西安·巴罗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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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玫瑰与洋甘菊

  第8章玫瑰与洋甘菊

  第二天下午六点差一刻,吕西安准时出现在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办公室里。

  早上,他已经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搬进了他位于卢梭广场的新房里,而其中最珍贵的财产就是这几身新做的衣服,就在今天,他又给瓦尔堡先生写了一封信,要按照之前量的尺寸订做几身参加各种活动的衣服。游园会,茶会,赛马或是去歌剧院,各有礼仪所要求的着装,如今他少不了要随着自己的新老板前往这些场合,一旦衣服穿错,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当吕西安抵达时,德·拉罗舍尔伯爵正在签署桌上最后剩下的几份文件,与吕西安一样,他也已经换上了晚礼服。看到吕西安进来,他抬起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年轻人。

  “您按照我说的做了,非常好。”他点点头,将椅子朝后一退,站起身,抓起放在桌上的手套,“招待会六点开始,我们现在出发吧。”

  “在那之前您没什么要嘱咐我的吗?”吕西安有些意外,“我以为……您会给我安排些任务什么的。”

  “您的任务就是记下您所看到的一切,并且时刻保持谨慎。”伯爵将白手套套上他修长的手指,“那些俄国人表面看上去呆的像熊,可实际上一个个都精明似狐狸,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套出话来。幸运的是您第一天上班,所以也没什么值得被套的,只是以后在这样的场合务必要留神才好,记住我们是去套别人的话的,别反过来被别人看穿了自己的底牌。”

  “我记住了。”吕西安说道。

  德·拉罗舍尔伯爵戴好帽子,“那么就出发吧,去俄国使馆大概半小时的路程,适当的迟到算是一种风雅,迟到过久就是失礼了。”

  吕西安朝旁边侧身,让德·拉罗舍尔伯爵先出门,自己则跟在对方身后。

  那辆前几天在歌剧院广场上险些撞到吕西安的轻便马车,此刻正停在外交部大楼的门口,两匹拉车的灰色马无聊地打着响鼻。那个车夫之前只是瞥了一眼险些被撞到的吕西安,发现对方无事后就扬长而去了,此刻,这个同样的车夫正站在车旁,恭敬地向他打着招呼。

  两个人一起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的车轮就开始滚滚转动起来。

  教堂敲响了六点的钟声,从西岱岛上的巴黎圣母院到古老的圣日耳曼教堂,此起彼伏的钟响声在逐渐变成紫红色的天穹下回荡着。白日即将结束,而对于许多人而言,夜晚的到来才标志着一天的开始。

  吕西安用手按着自己的帽子,避免被马车行驶时产生的气流所吹走,在宽敞的大道上,这辆马车跑的简直就像闪电一样快。他看着身旁的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方正靠在靠垫上闭目养神,连伯爵头上的帽子都格外听话,就像是在那颗大理石脑袋上扎了根似的。

  俄国使馆位于布洛涅森林旁边,其气派程度比起王侯的宅邸也毫不逊色,俄罗斯帝国的国旗在屋顶飘扬着,大门上挂着巨大的双头鹰国徽。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马车在台阶前停下,一个戴着假发的仆役走上前来拉开车门,他穿着十八世纪人穿的那种外套,还有紧身的白丝袜和浅口薄底鞋,像是在一百年前的凡尔赛宫当差一般。

  吕西安跟在伯爵身后,他好奇地打量着正在进入大使馆的宾客们,男士们有的穿着晚礼服,有的穿着军装,而夫人们则统一打扮的珠光宝气,根本分不清楚谁是俄国人,谁又是法国人。

  在大厅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那里迎接宾客,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在他身边是一个同样珠光宝气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多岁,虽然身材高大,却显得病歪歪的。她全身上下挂满了钻石和珍珠,可那些珠宝的光华也难以遮掩她脸上的病容,如同圣诞节第二天早上的圣诞树,虽然上面还挂着礼物和装饰,但一眼就能看出那种过了气的颓败。

  “那是俄国大使冯·马林海姆男爵和他的夫人。”德·拉罗舍尔伯爵低声说道,“有着一个德国姓氏,但却是标准的俄国人。”

  两个人顺着人流向前走去,终于轮到大使接见他们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俄国大使热情地握住伯爵的手,吕西安看到拉罗舍尔伯爵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还是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们总是很高兴见到您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青年才俊,也希望您今晚过得愉快。”大使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夫人,“是不是啊,玛丽亚?”

  大使夫人轻轻咳嗽了几声,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当然是如此。”

  “我也很高兴来到这里,贵国使馆的招待一贯是外交界的标杆。”德·拉罗舍尔伯爵摘下帽子,“我也要借此机会向贵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陛下表达我的祝贺。”

  “您太客气了。”大使呵呵笑着,“沙皇陛下一贯视法国为俄罗斯的朋友,今晚的热烈气氛也证明了这一点,应当是我感谢我的法国朋友们才对!”

  他终于放开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手,后者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大使又转向吕西安,他看上去笑意盈盈,热情的像一个乡村牧师,但吕西安很清楚,大使正在打量自己。

  “我的私人秘书,吕西安·巴罗瓦先生。”德·拉罗舍尔伯爵介绍道。

  “好一个阿多尼斯!”大使赞赏地点点头,“我敢保证,今天舞会上的所有女士们,都会暗自期待您能邀请他们共舞的。”

  “您过奖了。”吕西安谦逊地低下头,露出一个有些青涩的笑容。

  大使看上去更加欣赏他了,他朝吕西安伸出自己的手,那只手大而有力,吕西安感到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只熊的爪子。

  他又朝着大使夫人鞠了躬,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他注意到大使夫人那张枯槁的灰白色脸上又闪现出了一缕春色。

  德·拉罗舍尔伯爵朝着大使夫妇又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吕西安走进宴会厅。

  宴会厅里摆着几张长桌,上面铺着雪白色的丝绸桌布,银质的盘子和器皿上都装饰着沙皇的双头鹰徽章。宴会厅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巨幅画像,用俄国国旗的蓝白红三色缎带作为装饰。画中的沙皇身着哥萨克骑兵制服,身材高大,腰间并未佩戴佩剑,而是挂着一把长柄马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沙皇画像下的座椅也用同样的缎带做了装饰,那是留给大使夫妇和法兰西的总理夫妇的,吕西安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位置距离他们算不上太远。

  吕西安的座位被安排在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右手边,而在他自己的右边是一位俄国军官的女儿和她的父亲,那个小姑娘似乎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紧张地不住喘气,而当她看到吕西安时,那张巴掌大的俏脸变得像醉酒一样粉里透红。

  她一坐下就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吕西安,而每次这样做之后,她的脸都变得更红,似乎再这样下去,脸上的那些毛细血管就要爆开了。

  吕西安有些尴尬,他只能佯做不知,作出一副对宴会厅里的布置饶有兴趣的姿态,观察着对面墙上壁纸的纹路。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左边传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那冰冷低沉的声音。

  “您还挺受人欢迎的,希望您在这一身好皮囊的下面还有些真正的才能,我可不希望自己的秘书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伯爵的声音并不大,想必只有他本人和吕西安自己能够听见,可吕西安依旧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虽然现在没有镜子,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脸恐怕已经和右边的那个小姑娘一样红了。

  随即一股怒意在他的心头升起,这个颐指气使的混蛋也不过就是靠着自己的爵位和姓氏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如今又何必这样装腔作势呢?

  直到晚宴开始,吕西安的情绪都很低沉,大使演讲时说的那些关于法俄友好的官方辞令,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当大使提议为法兰西共和国和俄罗斯帝国的友谊干杯时,他才随着人群站了起来,机械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香槟酒,连酒的味道都没有品尝出来。

  他在桌布下掐了掐自己的腿,让自己清醒过来。德·拉罗舍尔伯爵给他的任务,是观察周围的一切,若是他整晚都这样浑浑噩噩,恐怕是没有办法交差的。晚宴的彩色极具俄国风格,红菜汤,鲟鱼子酱和俄式馅饼被一道一道地送上来,其中许多菜的原料是千里迢迢从俄罗斯的腹地送来西欧的巴黎的。俄国人一贯崇拜法国文化,因此这些菜都是按照法国的烹饪手段料理的,主厨精细地在其中加入了异国的风格,令已经吃腻了各式宴会那些千篇一律的菜肴的客人们耳目一新。

  晚宴的主人还为宾客准备了伏特加酒,吕西安在大学时候不乏饮用烧酒的经历,但俄国人的伏特加让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喝下去了一杯还在燃烧的油,为了不让自己咳嗽出声,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大腿掐出血来。

  晚宴大约七点半结束,当最后一道菜被撤下去后,客人们在大使夫妇的带领下离开餐厅,前往隔壁的大厅参加舞会。

  舞会由大使和总理夫人,以及总理和大使夫人这两对舞伴开幕。法国总理夏尔·德·弗雷西内阁下同样有着学者的外表,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那宽阔的额头被他的支持者赞赏为智慧的象征,下巴上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半张脸。他的内阁在今年一月份刚刚成立,这也是他第三次出任总理职务,之前的两次他的内阁都没有撑过一年时间,虽说事不过三,但恐怕他的第三个内阁也不会活的比之前两个长太久。

  总理的妻子是一个貌美的少妇,她比总理小了整整三十岁,如今刚刚二十八岁,站在自己丈夫的身边,更像是他的女儿。她看上去似乎十分享受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即便这当中的许多目光都不怀好意,混杂着嫉妒和嘲讽,她也依旧对此甘之如饴。

  乐队开始奏乐,开场舞是华尔兹,而舞曲则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俄国和奥匈帝国虽然如今因为巴尔干的局势颇有些龃龉,但“圆舞曲之王”的作品依旧在俄罗斯受到了广泛的欢迎。

  一曲舞毕,四个人向其余的来宾致意,现在所有愿意跳舞的人都可以自选舞伴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前去邀请大使的女儿跳舞,临走前,他嘱咐吕西安:“您可以自便,但别忘了我之前叮嘱过您的事情。”

  吕西安点了点头,走到大厅的边缘,靠在壁炉旁的墙上。

  他看到壁炉架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满了洋甘菊,于是开始一瓣一瓣地从上面揪下花瓣,随意抛洒在地上。这个动作无意中给他染上了一丝诗人的忧郁气氛,附近的太太和小姐们,许多都被这个俊美的年轻人的侧脸所吸引,心跳加速,悄悄地用余光看他,希望他能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当中的含义,来邀请她们跳舞。

  “您不喜欢洋甘菊吗?这一瓶子的花都要被揪秃了。”带着俄国人特有的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吕西安转过身,一个比他高了半头的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后。那人有着宽大的骨架,黑色的头发,一张方脸上有着棱角分明的五官,再配上精心修剪的络腮胡,一看就能认出是俄国人。他的胸前挂着勋章的红色绶带,看上去就像有人用剑在上面划出的一道血痕。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吧。”吕西安将手里剩下的一片花瓣随意抛掷了出去,那花瓣像羽毛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但我的确觉得这样的花太过平平无奇了。”

  “那您喜欢娇艳的花?例如玫瑰吗?”那俄国人又问道。

  吕西安耸了耸肩,“还好吧。”

  “那么我送您一些怎么样?”俄国人朝吕西安又走进了一步,“一束红玫瑰,请您告诉我您家的地址,我让人明天早上就送去。”

  吕西安越过对方的肩膀寻找德·拉罗舍尔伯爵,却找不到对方的影子。

  “一个男人给第一次见面的另一个男人送花,这是俄国的风俗吗?”他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绿色眼睛。

  “是我个人的习惯,我只给我看的顺眼的人送这样的礼物。”他向吕西安伸出手,“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罗斯托夫伯爵,俄罗斯大使馆二等秘书,为您效劳。”

  吕西安微微犹豫了片刻,抬起自己的右手,和对方握了握手。

  “吕西安·巴罗瓦,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私人秘书。”

  “我知道您是谁。”阿列克谢用手指头轻轻刮了刮吕西安的手背。

  吕西安像触电一样,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么我能怎么为您效劳呢?伯爵先生。”他朝着伯爵微微躬了躬身,“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如果您要和我谈公事,那么恕我直言,您是在浪费时间。如果您有什么外交上的事情,不妨直接去找德·拉罗舍尔伯爵吧。”

  “您如果想为我效劳而话,可以先从称呼我为阿列克谢开始。”

  “如果您想要这样的话,阿列克谢。”吕西安无所谓地说道。

  “这样听上去就悦耳多了。”阿列克谢满意地点头。

  “如果您没有别的事,那么我要走了。”吕西安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拔腿就走,却被罗斯托夫伯爵拉住了袖口。

  “法国人总是这样。”他咕哝道,“你们一点耐心都没有。”

  “我还以为俄国人都是直来直去的呢。”吕西安回敬道,“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到底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罗斯托夫伯爵摊开手,作出投降的样子。

  “好吧,好吧。”他抓着吕西安的袖子,将对方拉到柱子投下的阴影当中,“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我国武官莱蒙托夫将军的女儿看到了您,她想和您跳舞,可女孩子总不能来主动邀请男伴,所以就托我来找您,您愿意去邀请她吗?在下一首华尔兹开始的时候?”

  吕西安有些为难地低下头,他的确上过几节舞蹈课,可是要在这样大的舞会当中下场,未免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阿列克谢似乎错误地解读了吕西安的意思。

  “莱蒙托娃小姐可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且非常和善,您完全没必要顾虑。您这样漂亮的身形,如果整场舞会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岂不是太浪费了吗?”

  “我并不是对莱蒙托娃小姐有所顾虑,也并非不愿意跳舞。”吕西安解释道,“只是我跳的不好,恐怕惹来别人的笑话。”

  “我担保别人只会赞叹于您的俊美,至于舞步错了几个拍子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没有人会在乎的。”阿列克谢说道,“再说了,您如今是外交官了,您的法兰西祖国需要您下场跳舞,难道您要逃避自己的职责吗?”

  吕西安只得点头答应了,“那么好吧,为了国家的利益。”

  “这就对了。”阿列克谢赞许地再次握了握他的手,“下一首华尔兹,那个站在大钟旁边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束山茶花,可别忘了。”

  他说完,像刚才出现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转头离去了。

  三号重要人物出场;

  俄国人的姓名结构为:教名+父名+姓氏;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罗斯托夫,表明阿列克谢的父亲名叫尼古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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