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_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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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她想把口罩扔在地上,踏上两脚,终于还是忍住,扔回到沈列脸上。

  沈列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本来是听别人说起,张葳蕤过两天生日,想开玩笑问问她在集中营过生日有怎样的感受,顺便问她有什么心愿。

  竟然,为了别人的事情吵起来。她提起章远时的激动,更让他感觉不安。

  打电话给何洛,是一个男生接的。很体贴吧,捂住话筒,掩饰着,说她无暇□。她在躲避谁,却并不是自己。

  “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珍惜眼前人。”她委婉一句,说给别人,还是自己?

  每日太阳落山后大家都到庭院里乘凉,就像监牢里放风时间,谁都不想错过。

  抬头不见低头见。张葳蕤这两日看到沈列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心里感慨颇多。十一点熄了灯,想想自己马上又要老一岁,忍不住起身点了蜡烛,摸出日记本来。

  “做人真是好失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是头一次,让人一下子觉得老了好几十年。”她写道,“即使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也没有这么挫败。我知道,在某人心里,这个女生,是我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对他的情渐渐淡了,就算我再关心再打听,也不会痴迷到心痛。而现在,当另一个人带来欢笑的时候,居然发现,我再次败到同一个女生手上,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你还不睡啊?”上铺女生问。

  “哦,太亮了,照到你了是么?不好意思啊。”

  “我怕你烧了我的蚊帐。”

  张葳蕤吹熄蜡烛,寂静的黑暗中,孤单如潮水。脑海里全是沈列严肃的表情,平素嘻嘻哈哈的他难得认真一次,认真地为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开脱。呵,或许是依旧喜欢的女生呢,谁知道呢?

  反而淡忘了日前见到章远的模样。

  倒是再次印证了一件事。她想,朱古力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了。如果那么讨厌一个人,收到的名片大不了顺手放在包里,何必放在钱夹的暗格?

  又想起当年朱宁莉说过的话:“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难道她就有?还总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

  张葳蕤一时间说不出是感慨伤怀,还是佩服自己的冰雪聪明。

  有人“笃笃”地扣着窗棱。张葳蕤的寝室在一楼,常常有人忘记带门卡,随便挑个寝室唤人开门。她心情不好,懒得应声。但是窗外人执著地敲着,还是少先队员敲队鼓的节奏。

  烦不烦啊!张葳蕤闷声嘟囔:“别敲了,都睡了。”

  “寿星也睡了?”

  是沈列,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张葳蕤半坐起来,忍住笑:“是啊,都睡了,在说梦话呢。”

  “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只能去喂流浪猫。”

  “这就是你说的,这么‘好’的蛋糕!”借一线槐树枝叶间漏出的荧白月光,张葳蕤打量着面前分不出造型的奶油和蛋糕混合物,“真是好抽象。”

  “你试试看从墙上摔下来呀,也会变得很抽象。”沈列揉着腰。

  “啊,你摔下来了?……活该。”

  “不是我,是这个蛋糕。我不是武当派门下,拎着蛋糕还能来一手纵云梯。”沈列指指墙头,“我本来想先把盒子放在那儿,然后自己翻过来,谁想到一失手扔过头儿了,直接从墙外甩到墙里。”

  “你成心的吧。”

  “是蛋糕不想被你吃,我有什么办法啊。”沈列转身,“我走了。”还哼着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虽然我就这么老掉了……”

  “不吃也别浪费啊。”张葳蕤摸了一手奶油,飞快地在他鼻尖一抹,“哈,这样也不错,byebye白鼻头,回马戏团去吧!”

  沈列还手,张葳蕤脑门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酱。“印第安人。”他笑。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满脸红绿,蛋糕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

  “真浪费。”沈列说,“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十一点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们分了它吧。”张葳蕤伸手。

  “什么?”

  “刀叉,还有蜡烛呢?”

  “啊,忘记要了……”

  “真是个猪头。”

  “你就捧着啃吧。”

  “我有蜡烛!”张葳蕤冲回寝室。

  “这样的危险物品,您这是打算烧了中美合作所吧?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沈列笑着揶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蜡烛。”

  “还不是因为你忘了!”温暖的烛光映出朦胧两张脸。

  “许个愿吧。”沈列说。

  “三个!”张葳蕤举手,“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不能说。”

  “好好,随你啦。真贪心,不怕一下老三岁么?”

  张葳蕤跺脚:“别贫了,听我许愿!”

  “好好,我听着呢。”

  “第一,希望我们的隔离早早结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

  “第二,祝愿爸爸妈妈健康快乐,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沈列点点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墙头。

  张葳蕤白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沈列笑,“来,吹了你的蜡烛,一会儿被楼长看到,消防车都来了。我还要被记大过。”

  张葳蕤微合了眼,留一条缝,偷偷看沈列。他捂着腰,一脸奶油,白色Tshirt上还有灰尘和杂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她在心里许愿。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许的期许。

  隔离结束没两日,各大院校纷纷解禁,众人抱怨白白在合作所住了两周。朱宁莉特地找张葳蕤逛街,说:“憋坏了吧。”

  “是啊,我们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刚刚牺牲,全国就解放了。”

  “两周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朱宁莉讶然,“我还担心你憋出抑郁症来。”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别人说的么……”

  “看你乐得合不拢嘴,你那天打电话,说有事情告诉我,还不从实招来?”

  “没什么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张葳蕤笑,“人还是要向前看,时间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可惜,章远属于另一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毒药。

  他买的是期房,首付三十万,二十年按揭,月还款三千二。拿到钥匙的那天风很大,铺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蹁跹飘坠时,如蝴蝶的彩衣。楼盘后的青山也染了斑驳的秋色,红枫黄栎似乎触手可及。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何洛打一个电话。

  前两日联络李云微,想让她打听何洛的联系方式。她听出章远的欲言又止,揶揄道:“你这么婆婆妈妈,还创什么业去什么私企?干脆找个事业单位每天喝茶看报算了!”

  “工作的事情,必然有风险。风险越大,可能获取的收益才越大。”章远说,“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怕失败。有什么关系,本来就一穷二白,跌倒了顶多夹包走人,从头再来。”他顿了顿,“但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情,我输不起,判了秋后斩立决,可能就没有上诉的机会了。”

  “借口!荒谬!怕输就是怕输,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云微叫嚷了一阵,悠悠叹气,“我明白,你是觉得现在连好朋友都不是,很难恢复到过去情侣的关系。我懂,我都懂。”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还在这里等她。”

  “可是,你不担心这今年里,何洛被别人抢走?”

  “我开始担心了,而且担心的不得了!”

  “我也挺替你担心,自求多福吧。”

  “那还这么多废话!”章远笑,“赶紧去问!”

  说时容易,做时难。

  已经夜深,算算何洛那边刚起床,这才打好腹稿,心提在嗓子眼。“Hello。”她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懒懒的,仿佛从脚下穿透地心。

  “是我。”

  “哦,是你。”她沉默片刻,“还没有睡呢啊。”

  “是啊。新开的楼市,今天过来踩踩盘。”

  “然后决定买了么?兴奋得睡不着?”缥缈的语音,似乎在笑,“你……不是打算结婚了吧?”

  “这个太早了吧。”

  “诶,咱们高中,好几个人结婚了,比如田馨,搞不好明年孩子都有了。”何洛莞尔,“如果你有了合适的对象,也不需要对老同学隐瞒吧。”她握紧话筒。

  如果,如果你有了意中人,如果,如果你要成为别人的丈夫,千万不要让我最后一个才知道;或者,你干脆就不要让我知道。

  “难道你结婚了?”章远反问,“还是……有这个打算。”

  “打算什么啊?”何洛飞速地说,“谁有哪个闲情逸致?险些被老板逼疯了,真不知道,自己出国干什么,真是遭洋罪。”

  “……那就回来吧。”

  “回不去的。”她浅浅笑,“高不成低不就,回去也没有工作,怎么养活自己?”

  至少,还有我。章远几乎脱口而出,想何洛听到这样的话,或许又要蹙眉,于是笑笑,“是啊,怎么养活,你一天到晚变着花样的吃。”

  “对啊。我男朋友也这么说。”何洛握紧听筒,“他总说,我投入到做饭的精力,如果拿来学习,肯定也是个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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