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三合一
“你们在看什么？”纪明通面露好奇,提起裙子跑向纪敏嫣和纪靖柔。
纪宝珊在长平帝和兄姐之间稍作犹豫，像是小尾巴似跟在纪明通身后。
“诶？”
纪明通因为过于震惊没能及时停下，狠狠撞在纪璟屿身上。
好在纪璟屿身形健壮,即使被撞踉跄,也能及时调整重心,稳稳抓住正倒向地面妹妹。
有纪明通打岔,纪璟屿、纪敏嫣和纪靖柔纷纷从怔愣中回神，连声询问纪明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惜纪明通全部心神都放在不远处面容越来越清晰少年郎身上，随口应答兄姐们关心话极为敷衍。
“阿姐？”已经呆滞许久纪宝珊拉住纪敏嫣手，指着门外,怯怯问道,“那是谁？”
难道是外面女人给阿耶生儿子？
她不喜欢他,五姐也不会喜欢他,姐夫为什么要与他走在一起。
纪敏嫣察觉到纪宝珊眼底排斥和抗拒,揽住纪宝珊肩膀，心情复杂道，“是你五姐，不,你五兄。”
纪宝珊闻言,眼底抗拒变成狐疑，“五姐扮男装？”
“不，他原本就是郎君。因为不得已缘由,才会扮成女郎多年。”纪敏嫣仔细解释。
纪宝珊目光幽幽望着纪敏嫣。
她不信,五姐从小就像阿耶,如果是郎君,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端倪？
她宁愿相信当年淑妃娘娘并非只生下五姐,外面人是五姐龙凤胎兄长。
纪新雪无暇分辨身上各种目光都是什么含义,只顾着注意走路姿态是否潇洒，有没有同手同脚惹人笑话。忽然听见身边人对他说，“陛下在看你。”
他下意识看向始终刻意躲避地方。
纪璟屿、纪靖柔、纪明通、纪敏嫣、纪宝珊，没有长平帝。
众人看向他目光满是震惊和好奇，丝毫没有他惧怕厌恶或嫌弃。
这个发现让纪新雪狠狠松了口气，几乎已经不回弯腿立刻恢复灵活。
“陛下在窗前。”虞珩提醒道。
可惜纪新雪看过去时，只看到绛红色衣摆。
经过虞珩连番打岔，纪新雪紧绷脸色稍稍缓和，一本正经向围堵在门口兄姐们行礼。
他从未以弟弟身份与兄姐们相处过，怎么可能完全不紧张？
纪敏嫣等人见状，也端正回礼，心中紧张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就连困扰都与纪新雪一模一样。
如何对弟弟释放善意？
无论此前因为突然知道纪新雪是郎君而非女郎事，辗转反侧多久，这件事带给他们震撼，都没有纪新雪忽然穿男装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猛烈。
尤其是始终没有完全相信纪新雪是郎君纪靖柔。
她心情复杂低下头，避免与纪新雪对视。脑海中皆是昨日纪新雪对她说实话时，她将纪新雪吓得夺窗而逃过程，脸上热气越来越浓。
纪宝珊尚且稚嫩声音打破诡异寂静，“五姐？”
见纪新雪点头，她小声道，“我想吃五姐宫中山楂糕。”
纪新雪脸上浮现诧异，想也不想道，“不行，你闻到山楂味就会吐，要什么山楂糕？”
纪宝珊闻言，眼底警惕稍减。
她小心翼翼抓住纪新雪手臂，暗自用手指丈量纪新雪手腕，比较与昨日相比是否有变化。
可惜纪宝珊昨日用手量纪新雪手腕只是玩耍，根本就没用心。她一会觉得纪新雪手腕与昨日‘五姐’相同，一会又觉得纪新雪手腕比昨日‘五姐’大了半圈。
反复横跳想法将纪宝珊耐心消磨殆尽，她昂起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扮成郎君？”
纪新雪弯下腰，拉着纪宝珊手摸向裸露颈间，耐心解释，“我本来就是郎君，你该叫我阿兄。”
纪明通想起她对喉结百般质疑，脸上浮现几不可见赧然。她主动帮纪新雪对纪宝珊解释，“这是喉结，只有变声后郎君才会有，阿兄、小五和虞珩有，我和姐姐们没有，你也没有。”
听到纪明通话，纪璟屿和纪靖柔纷纷上前，方便纪宝珊看他们颈间位置。
过了良久，依次摸过所有人颈间纪宝珊才满脸复杂点头。
有纪璟屿和纪靖柔、纪明通前车之鉴，纪新雪本以为说服纪宝珊相信他话，会是个漫长过程。
况且纪宝珊是潜邸中年纪最小人，即使娇纵如纪明通也会让着小妹妹，以至于纪宝珊在某些方面格外任性。
今日之前，纪新雪始终担心纪宝珊会因为无法接受姐姐忽然变成兄长，在元日里闹起来。
兄姐们帮助和纪宝珊懂事，让纪新雪心软得一塌糊涂。
然而他嘴角轻松笑意还没来得及彻底舒展，忽然听到纪宝珊提出完全在他预料之外问题。
“你是不是五姐龙凤胎兄长，你能不能别代替五姐......”说到这里，纪宝珊再也忍不住汹涌眼泪。她猛地扑进纪新雪怀中，语无伦次道，“你别代替五姐啊，我会多喜欢你一点，比对五姐喜欢更多，补偿你，好不好？你让五姐回来就行。”
纪新雪因为纪宝珊冲撞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抬手护住纪宝珊头脸，满眼茫然环顾四周。
为什么纪宝珊说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时却如同天书般难懂？
纪璟屿见状，询问看向纪敏嫣。
他刚才虽然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险些摔倒纪明通身上，但眼角余光有留意到纪敏嫣去哄纪宝珊。
同样满头雾水纪靖柔和纪明通见状，也看向纪敏嫣。
纪敏嫣默默后退半步，忽然想起已经被遗忘许久长平帝，“我不知道，你们问阿耶！”
众人齐刷刷转头，就连确定自己没有同胞兄弟或姐妹纪新雪也茫然看了过去。
难道阿耶又设计了他不知道新剧本？
长平帝放下已经温凉茶水，似笑非笑看向终于想起他孝子们。
“阿耶”纪明通满头雾水问道，“小六......唔？”
回归理智纪敏嫣及时捂住纪明通嘴，低声道，“小六是胡言乱语。”
要不是纪新雪成功隐瞒性别十六年事过于震撼，纪宝珊哭诉更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纪敏嫣等人也不会突然被震慑住，鬼迷心窍信了纪宝珊毫无道理和逻辑话，下意识想向长平帝求证。
长平帝目光在纪明通身上多停留了会，忽然走神。
众人都被纪宝珊带歪，真正开口询问人却只有纪明通。
他究竟是该给纪明通找个聪明驸马，还是找个不如纪明通聪明驸马。
给纪明通找个聪明些驸马，怕驸马会哄骗纪明通吃亏。
若是找个不如纪明通聪明人做驸马......外孙和外孙女怎么办？
纪新雪实在拿纪宝珊没办法，只能朝长平帝求助，“阿耶？”
长平帝对纪新雪恳求置之不理，冷酷无情道，“半刻钟内哄好小六，不要耽搁给阿娘拜年吉时。”
纪新雪立刻明白，长平帝是在故意为难他。
拜年只有一个吉时，便是元日钟声响起时候。
错过这个时间，只有元日、初二、初三和正月区别。
长平帝在‘拜年’和‘吉时’处加重语气，分明是在表示不满。
纪新雪在依靠虞珩和纪璟屿帮助，艰难在怀里抱着纪宝珊情况下起身，直奔御案后长平帝。
松年和惊蛰见状，皆主动为纪新雪让出位置。
“阿耶，宝珊嗓子都哑了，你哄哄她。”
纪新雪想将纪宝珊从他怀中提出来却不敢用蛮力，只能以背对长平帝姿势站在长平帝面前，让长平帝能看到纪宝珊必定已经红肿眼眶。
长平帝态度如纪新雪所预料那般松缓，他温声对纪宝珊解释，“没有龙凤胎，他就是五姐。不信话，你可以问他些只有你和你五姐知道小秘密。”
纪宝珊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道，“我、我说出来，你们都知道，就，不是我和五姐秘密。”
站在同处纪敏嫣等人闻言，皆被纪宝珊童言稚语逗笑，纪靖柔好心提醒，“你可以找个地方与阿雪悄悄说你们秘密。”
纪敏嫣也为纪宝珊出了个好主意，“你也可以让他说，你听。”
纪宝珊沉思半晌，眼含犹豫点头，总算是止住哭声，由纪新雪抱着去偏殿说话。
“小五衣服恐怕没法出门，我让人回我宫中取件新衣来。”纪璟屿主动道。
没等长平帝有反应，虞珩已经出言阻止，他道，“我和阿雪身量相近，阿雪穿我衣服会更合身。”
“可是......”纪璟屿话还没说完，便被长平帝打断。
“不必那么麻烦。”长平帝哼笑，转头对松年道，“去阿娘宫中问问，有没有我不曾上身旧衣。”
纪璟屿和虞珩眼中闪过不甘，目光定定看向长平帝。
虞珩先沉不住气，“多年前衣物不如留给太后娘娘做个念想，拿来给阿雪做临时换洗衣服，有些可惜。”
纪璟屿连连点头，“不如我和虞珩各自让人去取几件衣服，让阿雪挑选。”
长平帝哂笑，“他现在身上那件衣服，就是我十四岁时做衣服，由阿娘和姨母亲手缝制。”
可惜当年他身形变化极大，衣服做好，尺寸已经不合身，所以从未穿过。
虞珩眼中浮现失望，低下头陷入沉思。
过年时制新衣好料子还剩下些，让绣娘加紧赶工，最多三日就能有新衣服送进宫。
半月后崔太师寿辰，不知长平帝会不会如往常那般让皇子公主们去祝寿。
无论会还是不会。长平帝是让纪新雪以男装赴宴，还是仍旧以女装出现，他都要在这之前让人准备好全套可以更换男装。
纪璟屿也在暗中盘点库房，他虽然没有出宫开府也不曾去封地巡视，小金库却半点都不比姐妹们差。
阿雪从前格外喜欢华丽配饰，想来换了装扮也不会忽然改变喜好。
他库房中有几颗色彩极为深邃蓝宝石，正好可以打套发冠、腰带和玉佩，定会受到阿雪喜爱。
长平帝对已经知难而退两个人宽容笑了笑，转而看向正双眼亮晶晶凑到同处私语女儿们，与她们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不久后，松年从宁静宫取回衣服，直接送去更衣地方。
纪宝珊与纪新雪对了无数暗号，终于肯相信五姐就是新兄长，新兄长就是五姐，满脸恍惚跑回来，偎进纪敏嫣怀中寻求安慰。
有阿耶和兄姐们安慰，纪宝珊终于恢复精神，由纪敏嫣带去另外隔间重新洗漱。
眼见纪宝珊已经被哄好，众人再闲聊时难免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房门方向。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换了身衣服纪新雪终于出现。
松年从宁静宫取回来衣服竟然不是红色，是如同翠鸟羽毛般深蓝色，看上去比之前红袍更合身。
即使众人刚才已经见过纪新雪男装时剑眉星目模样，仍旧会因为纪新雪仿佛是长平帝年轻二十岁面容震撼。
这次他们打量纪新雪时候，看更仔细些，很快就发现纪新雪变化最大地方在于眉毛，忍不住悄悄对比纪新雪和长平帝眉毛。
不能说一模一样，最多只是复制粘贴。
然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纪新雪眉毛还是与剑眉毫不相关柳叶眉。
众人眸光逐渐复杂。
冠绝长安美貌和风流倜傥少年郎之间，只差了个柳叶眉。
纪新雪还记得之前教训，先老老实实给长平帝拜年。
长平帝满意点头，温声道，“这些年你受了委屈，等江南和商州事了结，我便为你封王。”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是想等改税之事大肆推行，以百姓认可对抗朝堂风言风语。他抬起头，认真对长平帝道，“儿臣不曾委屈，便是不能封王也没什么，请阿耶以大事为重。”
在他看来，封王只会带来无穷无尽麻烦，唯一好处只是可以名正言顺娶妻。
然而他连和虞珩事都没想清楚，怎么可能惦记娶妻？
长平帝嘴角笑容稍缓，转眼看向满脸欣慰纪璟屿，顿时更觉得心中发堵。他知道纪新雪所说每个字都是出自真心，但儿子体贴不能让他开怀。
决定让纪新雪在元日穿着皇子常服出现在其他儿女面前时，长平帝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如果纪璟屿因为发现纪新雪是皇子产生危机感，更看重太子位置，纪新雪也露出想要博太子之位意思。他会同时为纪璟屿和纪新雪铺路，给两人争取太子之位机会。
六年之内，若是纪璟屿和纪新雪没能争出高下，他便从中选择一人成为太子，为失败人铺好退路。
这是长平帝最希望看到可能。
纪璟屿是他长子，虽然有百般不足，但没有父亲能不爱勤奋好学、友爱弟妹、孝敬长辈儿子，长平帝也不例外。
况且纪璟屿不是没有优点，勇于担当和心胸宽广也是帝王心性。
纪新雪命途多舛却能保持本性，可见其天生性格坚韧。长平帝还看重他自小比兄弟姐们心思重，爱护手足心思却半点都不比身为长兄纪璟屿少。
作为皇帝，长平帝心已经偏向纪新雪。
作为父亲，他想给儿子们放手一搏机会，起码将来几十年不要在遗憾中度过。
长平帝不怕纪璟屿和纪新雪在争夺中移心性，他既对儿子们品性有信心，也对自己手腕有信心。
如果纪新雪恢复皇子身份后，纪璟屿和纪新雪中只有一个人对太子之位表现出渴望，长平帝会竭尽全力将其培养成合格太子。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朝他最不愿意看到方向发展。
纪璟屿发现只与他差三岁妹妹变成弟弟，完全没被激发出任何斗志。
纪新雪在穿着皇子常服见到兄弟姐妹们时，明明表现出长平帝预料中激动，提起封王时候却右眼写着‘嫌弃’、左眼写着‘麻烦’。
罢了，他们还小，又没有成家，没有野心也正常，他再看看。
只是为两人选岳家时候要更加小心，免得亲家品性不好，带坏他儿子。
长平帝暗自叹了口气，沉声道，“封王之事我自有计较，你虽然暂时不能在人前恢复男子装扮，也不必再委屈自己盛装。”
纪新雪点头应是，没将长平帝话放在心上。
不委屈，既然要女装，当然是漂漂亮亮比四不像更让人愉悦，他还有那么多从来没上身衣服和首饰，再不抓紧时间穿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将其彻底封存。
多可惜。
因为耽搁了许多时间，众人到宁静宫时已经是午时。
进门前，长平帝特意让纪新雪到他身旁。
坐在苏太后身边苏太妃刚看清长平帝和纪新雪面容，眼泪便顺着眼角汹涌流出。
在苏太妃眼中，两人站在同处，比起父子，更像是同胞出生兄弟。
因为哥哥在娘胎中过于霸道，才会将弟弟挤成瘦弱模样。
看着长平帝和纪新雪，就像是看到她那个无缘人世孩子，平安长大模样。
苏太后揽住泣不成声苏太妃，低声道，“你就当是盼儿回来找你。”
苏太妃闻言，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哭更凶。
“别哭了。”苏太后哄苏太妃半晌都没看到效果，忽然转头看向长平帝，“你想办法将阿雪记在你姨母名下，就当是先帝儿子。”
没等目瞪口呆长平帝有反应，苏太妃已经否定苏太后提议，“不，他有临渊已经是侥幸，怎么能再有阿雪，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事！”
说到最后，苏太妃脸上满是对先帝憎恨，反而忘记哀思。
纪新雪在长平帝暗示下，乖巧伏在苏太妃膝头，小声道，“小阿婆别哭，小叔也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苏太妃见状，眸光剧烈抖动，其中涌现无数复杂情绪最后皆化为怜爱。她勉强露出笑容，反而轻声细语哄纪新雪别害怕。
同样收到暗示纪明通也跑向苏太妃，亲昵依在苏太妃身侧撒娇。
殿内气氛逐渐恢复往日轻松热闹。
长平帝与纪敏嫣等人玩了会木牌，见苏太后出门更衣，示意松年来替他。
刚踏入院子，长平帝就看到正在凉亭中望着空荡荡湖面发呆苏太后。他大步走过去，将手臂间披风搭在苏太后肩头，“阿娘。”
苏太后抬头看向比她高大许多儿子，没头没尾道，“没出息。”
长平帝面露赧然，小声道，“若是姨母惦记弟弟没留下香火，我将小九过继给弟弟。“
小五不行，他舍不得。
苏太后兴意阑珊转过头看向空无湖面，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陈贵人有孕三个月，始终瞒着消息。林妃已经多次暗示小娴，想要将小九过继给盼儿。昨日小娴梦到先帝，夜半惊醒，我让太医顺便查了下小娴房中有没有不妥地方，在小娴床下隐秘地方发现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是药粉，会让人神思不属，容易做梦。”苏太后冷笑，“她们以为日日对小娴提起要过继孩子给盼儿，小娴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真是打好算盘。”
长平帝神情陡然变得沉郁，
陈贵人和林妃都是世家选出人，其中陈贵人是陈氏嫡女，林妃却只是依附世家小户出身。
‘牺牲’林妃儿子，换取苏太后和苏太妃对陈贵人另眼相看，为陈贵人孩子增加筹码，完全符合世家行事作风。
林妃难道以为小九是她生下儿子，未来就能由她决定？
长平帝越想越气，忽然提议道，“表姐孀居不易，若是愿入宫为妃，我便将小九记在表姐名下。”
既补偿外家无人有为官之才，也警告陈贵人和林妃身后世家。
陈贵人有孕在身，暂时动不得。至于林妃，直接找个庄子放出去即可，免得将来再影响小九。
苏太后眼中浮现感慨，长平帝反应，除了要给苏氏女妃位，与她预想一模一样。
她拍了拍长平帝手臂，缓声道，“对你姨母亏欠，不必补偿在苏氏女身上。我和你姨母在宫中多年，既没借苏家光，也没连累过苏家，自认已经对得起他们。”
长平帝闻言，眉宇间浮现叹息。
盼儿还没出生就亡故，苏家也与姨母不亲，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姨母多年来对他照顾。
“小七、小八也是好孩子，只要姨母看中，我绝无二话。”长平帝沉声道。
苏太后目光定定望着长平帝，“阿雪不行，明通也不行？”
她怕苏太妃会因为中药神志不清，受到林妃蛊惑，将主意打到纪新雪身上，才会故意抢在苏太妃开口前，要求长平帝将纪新雪记在苏太妃名下。
这个提议委实离谱，直接让纪新雪与长平帝变成同辈。即使长平帝同意，清河郡王也不会轻易同意。免得长平帝冲动之下同意，想要后悔却没有余地。
只要长平帝听到提议，露出半分不情愿。以苏太妃对长平帝宠爱，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仅用一句话，就能避免长平帝和苏娴会因为‘过继’事与对方心生隔阂可能。
苏太后知道长平帝有意在纪璟屿和纪新雪之间选太子，能理解长平帝不愿意过继纪新雪。
在她看来，同样与苏太妃投缘且已经与王皇后彻底离心纪明通是更好选择。
盼儿已经过世多年，长平帝不过是让个名分让小娴安心而已。
长平帝僵硬移开目光，以低不可闻声音道，“她那么娇气，知道兄弟姐妹都变成堂兄堂妹，岂不是要哭死。”
“再说姨母......”长平帝舔了下干涩下唇，“姨母也没说非要过继小四或小五，小七、小八、小九随便姨母挑。”
苏太后失望别过头，冷声道，“你明知道以你姨母性子，定不会说出任何让你为难话。”
长平帝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答话。
纪新雪和纪明通哄得苏太妃露出笑容，捧着远超兄弟姐妹们赏赐功成身退。
他们虽然不知道苏太妃情绪失控与药物有关，但都凭着灵敏鼻子在苏太妃身上闻到药味。因此猜测苏太妃身体正身体不适，暗自商量每日去宁静宫看望苏太妃。
可惜当天晚上，宁静宫就忽然闭门，连长平帝都无法进入，纪明通和纪新雪计划只能取消。
翌日，纪新雪悄无声息离开长安，去庄子陪伴钟淑妃。
他仍旧穿着女装却专门带了几身虞珩没穿过衣服。
钟淑妃常住皇庄中都是能信得过人，只要不离开皇庄，他穿着男装走动也不碍事。
初五，虞珩终于处理好公主府所有事，去皇庄寻纪新雪，顺势留在皇庄。
‘抱枕’回归，纪新雪不动声色停了安神药，自然而然恢复原本作息。
初七，李金环、张思仪、颜梦和林蔚到皇庄给钟淑妃拜年。
众人随金吾卫进入庄子，立刻看到穿着郡王常服人。张思仪和林蔚同时招手，高声道，“郡王吉祥！”
穿着郡王常服人闻声转头，回以灿烂笑容。
不仅张思仪和林蔚僵在原地，李金环和颜梦眼中也浮现难以置信。
颜梦用力揉了揉眼睛，满脸恍惚问道，“这、是谁？”
“郡王......”林蔚艰难咽下险些脱口而出‘妃’字，差点泪洒当场。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相信，郡王王妃，没了。
李金环扶住腿软险些跪在地上张思仪，满脸无语道，“就算你想要给公主拜年，也要进屋再说。”
“不，我不是想给公主拜年。”张思仪痛苦闭上眼睛，腿软感觉立刻缓和。
公主换了身衣服，为什么还是如此像陛下？
不应该啊。
按照道理推测，女装公主像陛下，男装公主就不该再像陛下。
否则委实难以解释，陛下如果女装......不，不能再想下去。
钟淑妃赏给伴读们每人一枚玉石雕刻翠竹，力邀众人在庄子小住。发现她在场会让众人拘束，便回院子给爱宠梳毛。
纪新雪让金吾卫去看钟淑妃今日宠幸哪些爱宠，偷偷将没被钟淑妃宠幸爱宠抱过来。
他将皮毛火红小狐狸捧进怀里，笑着道，“这都是我阿娘养宠物，不仅皮毛干净，脾气也极温顺，你们可以随便抱。”
众人皆无法拒绝香喷喷、毛绒绒小动物，纷纷寻找喜欢动物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逗弄，与纪新雪和虞珩说长安发生趣事。
自从初三开始，各家陆续办宴，长安每日都有新传言。
其中既有对皇宫猜测，也有对朝臣后宅议论，真真假假，让人目不暇接。
张思仪哭笑不得道，“李金环在平南侯府听说灵王已经选定我姐姐做王妃，特意来恭喜我。我闻言喜出望外，正要与父母分享这个好消息，家父家母却愁容满面告诉我姐姐已经落选。”
纪新雪配合发出声轻笑。
无论张家女郎态度是源于张家，还是源于她自身，这门婚事不成都不会影响长平帝对张家印象。
颜梦在颜太妃督促下被迫参与许多场‘赏花宴’。
她暂时没考虑成婚问题，无论颜太妃初衷是什么，她都只是去看个热闹，特意将各种不常见事记下来，给纪新雪解闷。
包括但不限于几男争一女、几女争一男、她喜欢他不喜欢她却喜欢另外她......
不仅纪新雪听得津津有味，张思仪和林蔚也时不时发表看法，皆对情感大戏十分感兴趣。
只要不是他们自己情感大戏，就是精彩情感大戏。
临近正午时，众人正要去陪钟淑妃用膳，忽然有风尘仆仆金吾卫挡住纪新雪去路。
脸上挂着寒霜金吾卫单膝跪地，沉声道，“金明公主在汝南侯府受伤，陛下召您回去调查此事。”
纪新雪放走怀里小红狐，眼中火光几乎化为实质，厉声问道，“为什么会受伤？伤重不重？是谁让阿姐受伤？”
“臣不知道，臣......”
金吾卫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已经直奔马房。
虞珩大步追上纪新雪，提醒道，“陛下还有心情让你回去调查这件事，金明公主定伤不重。你去换身衣服再回长安，我替你去向淑妃娘娘告别。”
若是穿着这身衣服回长安，定会立刻暴露真实性别。
纪新雪深吸了气，依言改变方向。
虞珩对反应慢半步李金环等人道，“你们先随阿雪回长安。”
他骑术略胜于阿雪，差不多能在赶回长安之前追上去。
钟淑妃听闻纪新雪要立刻离开缘由，眼中浮现淡淡失望。她对虞珩嘱咐道，“他与金明公主亲近，定是急得不轻。你多劝着他些，别让他气到自己。再过几日，我就回长安小住，他想见我，去云土胡同即可。”
虞珩郑重应声。
半个时辰后，虞珩在长安城门处下马，眉目冷沉问守门人，“安武公主回来多久了？”
纪新雪比他想象中还要急。
羽林卫恭敬答道，“公主只比郡王早到须臾，过城门未停，身边还跟着颜女郎、李郎君、张郎君和林郎君。”
虞珩点了点头，直奔皇宫。
虽然纪明通是在汝南侯府出事，但能让长平帝急召纪新雪回来，定不会是擦破皮小伤，纪明通十有八九已经回宫中休养。
特意等在宫门处林蔚见到虞珩，立刻迎上来，竹筒倒豆子似将他在宫门处得到消息告诉虞珩。
今日是汝南侯府老夫人寿辰。
纪敏嫣因为之前事不好露面，也因此不能完全不理会汝南侯府，免得汝南侯府自以为在哪处得罪了她。
纪璟屿已经低调离开长安，替长平帝去皇陵问候祖宗，纪靖柔也去京畿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
纪明通自告奋勇，去吃汝南侯府席。
华阳长公主有其他非去不可宴席，纪成专门推了已经说好宴席陪纪明通赴宴。
林蔚没听见汝南侯府宴席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不仅纪明通身上有伤，纪成、康氏女郎、康氏郎君，还有其他被卷入其中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
“有康阁？”虞珩问道。
林蔚摇头，“在宫门处迎公主人没说具体名字。”
长平帝不愿意拘束儿女，赐给儿女们住处皆在靠近宫门位置。
虞珩腿长，步伐也大。没过多久，便看到在纪明通宫外鬼鬼祟祟观察宫人们。
宫人们发现虞珩立刻作鸟兽散。
格外大胆人只是跑出段距离，没有完全离开。大有等虞珩进入长春宫，再回原本位置意思。
虞珩脚步稍顿，对林蔚道，“去找金吾卫，不许宫人随意靠近长春宫。”
林蔚应是，先将仍旧不肯离开宫人吓跑，才去找金吾卫。
刚走近正殿院门，虞珩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里人太多。
颜梦、李金环、张思仪、纪明通身边常见宫人......似乎除了纪新雪之外所有人，都在此处。
“里面都有谁？”虞珩低声问李金环。
“金明公主、平国公和公主。”李金环边低声答话，边给虞珩使了个眼色。
含义过于复杂，虞珩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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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宝珊在长平帝和兄姐之间稍作犹豫，像是小尾巴似跟在纪明通身后。
“诶？”
纪明通因为过于震惊没能及时停下，狠狠撞在纪璟屿身上。
好在纪璟屿身形健壮,即使被撞踉跄,也能及时调整重心,稳稳抓住正倒向地面妹妹。
有纪明通打岔,纪璟屿、纪敏嫣和纪靖柔纷纷从怔愣中回神，连声询问纪明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惜纪明通全部心神都放在不远处面容越来越清晰少年郎身上，随口应答兄姐们关心话极为敷衍。
“阿姐？”已经呆滞许久纪宝珊拉住纪敏嫣手，指着门外,怯怯问道,“那是谁？”
难道是外面女人给阿耶生儿子？
她不喜欢他,五姐也不会喜欢他,姐夫为什么要与他走在一起。
纪敏嫣察觉到纪宝珊眼底排斥和抗拒,揽住纪宝珊肩膀，心情复杂道，“是你五姐，不,你五兄。”
纪宝珊闻言,眼底抗拒变成狐疑，“五姐扮男装？”
“不，他原本就是郎君。因为不得已缘由,才会扮成女郎多年。”纪敏嫣仔细解释。
纪宝珊目光幽幽望着纪敏嫣。
她不信,五姐从小就像阿耶,如果是郎君,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端倪？
她宁愿相信当年淑妃娘娘并非只生下五姐,外面人是五姐龙凤胎兄长。
纪新雪无暇分辨身上各种目光都是什么含义,只顾着注意走路姿态是否潇洒，有没有同手同脚惹人笑话。忽然听见身边人对他说，“陛下在看你。”
他下意识看向始终刻意躲避地方。
纪璟屿、纪靖柔、纪明通、纪敏嫣、纪宝珊，没有长平帝。
众人看向他目光满是震惊和好奇，丝毫没有他惧怕厌恶或嫌弃。
这个发现让纪新雪狠狠松了口气，几乎已经不回弯腿立刻恢复灵活。
“陛下在窗前。”虞珩提醒道。
可惜纪新雪看过去时，只看到绛红色衣摆。
经过虞珩连番打岔，纪新雪紧绷脸色稍稍缓和，一本正经向围堵在门口兄姐们行礼。
他从未以弟弟身份与兄姐们相处过，怎么可能完全不紧张？
纪敏嫣等人见状，也端正回礼，心中紧张半点都不比纪新雪少，就连困扰都与纪新雪一模一样。
如何对弟弟释放善意？
无论此前因为突然知道纪新雪是郎君而非女郎事，辗转反侧多久，这件事带给他们震撼，都没有纪新雪忽然穿男装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猛烈。
尤其是始终没有完全相信纪新雪是郎君纪靖柔。
她心情复杂低下头，避免与纪新雪对视。脑海中皆是昨日纪新雪对她说实话时，她将纪新雪吓得夺窗而逃过程，脸上热气越来越浓。
纪宝珊尚且稚嫩声音打破诡异寂静，“五姐？”
见纪新雪点头，她小声道，“我想吃五姐宫中山楂糕。”
纪新雪脸上浮现诧异，想也不想道，“不行，你闻到山楂味就会吐，要什么山楂糕？”
纪宝珊闻言，眼底警惕稍减。
她小心翼翼抓住纪新雪手臂，暗自用手指丈量纪新雪手腕，比较与昨日相比是否有变化。
可惜纪宝珊昨日用手量纪新雪手腕只是玩耍，根本就没用心。她一会觉得纪新雪手腕与昨日‘五姐’相同，一会又觉得纪新雪手腕比昨日‘五姐’大了半圈。
反复横跳想法将纪宝珊耐心消磨殆尽，她昂起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扮成郎君？”
纪新雪弯下腰，拉着纪宝珊手摸向裸露颈间，耐心解释，“我本来就是郎君，你该叫我阿兄。”
纪明通想起她对喉结百般质疑，脸上浮现几不可见赧然。她主动帮纪新雪对纪宝珊解释，“这是喉结，只有变声后郎君才会有，阿兄、小五和虞珩有，我和姐姐们没有，你也没有。”
听到纪明通话，纪璟屿和纪靖柔纷纷上前，方便纪宝珊看他们颈间位置。
过了良久，依次摸过所有人颈间纪宝珊才满脸复杂点头。
有纪璟屿和纪靖柔、纪明通前车之鉴，纪新雪本以为说服纪宝珊相信他话，会是个漫长过程。
况且纪宝珊是潜邸中年纪最小人，即使娇纵如纪明通也会让着小妹妹，以至于纪宝珊在某些方面格外任性。
今日之前，纪新雪始终担心纪宝珊会因为无法接受姐姐忽然变成兄长，在元日里闹起来。
兄姐们帮助和纪宝珊懂事，让纪新雪心软得一塌糊涂。
然而他嘴角轻松笑意还没来得及彻底舒展，忽然听到纪宝珊提出完全在他预料之外问题。
“你是不是五姐龙凤胎兄长，你能不能别代替五姐......”说到这里，纪宝珊再也忍不住汹涌眼泪。她猛地扑进纪新雪怀中，语无伦次道，“你别代替五姐啊，我会多喜欢你一点，比对五姐喜欢更多，补偿你，好不好？你让五姐回来就行。”
纪新雪因为纪宝珊冲撞跌坐在地上，下意识抬手护住纪宝珊头脸，满眼茫然环顾四周。
为什么纪宝珊说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时却如同天书般难懂？
纪璟屿见状，询问看向纪敏嫣。
他刚才虽然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险些摔倒纪明通身上，但眼角余光有留意到纪敏嫣去哄纪宝珊。
同样满头雾水纪靖柔和纪明通见状，也看向纪敏嫣。
纪敏嫣默默后退半步，忽然想起已经被遗忘许久长平帝，“我不知道，你们问阿耶！”
众人齐刷刷转头，就连确定自己没有同胞兄弟或姐妹纪新雪也茫然看了过去。
难道阿耶又设计了他不知道新剧本？
长平帝放下已经温凉茶水，似笑非笑看向终于想起他孝子们。
“阿耶”纪明通满头雾水问道，“小六......唔？”
回归理智纪敏嫣及时捂住纪明通嘴，低声道，“小六是胡言乱语。”
要不是纪新雪成功隐瞒性别十六年事过于震撼，纪宝珊哭诉更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纪敏嫣等人也不会突然被震慑住，鬼迷心窍信了纪宝珊毫无道理和逻辑话，下意识想向长平帝求证。
长平帝目光在纪明通身上多停留了会，忽然走神。
众人都被纪宝珊带歪，真正开口询问人却只有纪明通。
他究竟是该给纪明通找个聪明驸马，还是找个不如纪明通聪明驸马。
给纪明通找个聪明些驸马，怕驸马会哄骗纪明通吃亏。
若是找个不如纪明通聪明人做驸马......外孙和外孙女怎么办？
纪新雪实在拿纪宝珊没办法，只能朝长平帝求助，“阿耶？”
长平帝对纪新雪恳求置之不理，冷酷无情道，“半刻钟内哄好小六，不要耽搁给阿娘拜年吉时。”
纪新雪立刻明白，长平帝是在故意为难他。
拜年只有一个吉时，便是元日钟声响起时候。
错过这个时间，只有元日、初二、初三和正月区别。
长平帝在‘拜年’和‘吉时’处加重语气，分明是在表示不满。
纪新雪在依靠虞珩和纪璟屿帮助，艰难在怀里抱着纪宝珊情况下起身，直奔御案后长平帝。
松年和惊蛰见状，皆主动为纪新雪让出位置。
“阿耶，宝珊嗓子都哑了，你哄哄她。”
纪新雪想将纪宝珊从他怀中提出来却不敢用蛮力，只能以背对长平帝姿势站在长平帝面前，让长平帝能看到纪宝珊必定已经红肿眼眶。
长平帝态度如纪新雪所预料那般松缓，他温声对纪宝珊解释，“没有龙凤胎，他就是五姐。不信话，你可以问他些只有你和你五姐知道小秘密。”
纪宝珊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道，“我、我说出来，你们都知道，就，不是我和五姐秘密。”
站在同处纪敏嫣等人闻言，皆被纪宝珊童言稚语逗笑，纪靖柔好心提醒，“你可以找个地方与阿雪悄悄说你们秘密。”
纪敏嫣也为纪宝珊出了个好主意，“你也可以让他说，你听。”
纪宝珊沉思半晌，眼含犹豫点头，总算是止住哭声，由纪新雪抱着去偏殿说话。
“小五衣服恐怕没法出门，我让人回我宫中取件新衣来。”纪璟屿主动道。
没等长平帝有反应，虞珩已经出言阻止，他道，“我和阿雪身量相近，阿雪穿我衣服会更合身。”
“可是......”纪璟屿话还没说完，便被长平帝打断。
“不必那么麻烦。”长平帝哼笑，转头对松年道，“去阿娘宫中问问，有没有我不曾上身旧衣。”
纪璟屿和虞珩眼中闪过不甘，目光定定看向长平帝。
虞珩先沉不住气，“多年前衣物不如留给太后娘娘做个念想，拿来给阿雪做临时换洗衣服，有些可惜。”
纪璟屿连连点头，“不如我和虞珩各自让人去取几件衣服，让阿雪挑选。”
长平帝哂笑，“他现在身上那件衣服，就是我十四岁时做衣服，由阿娘和姨母亲手缝制。”
可惜当年他身形变化极大，衣服做好，尺寸已经不合身，所以从未穿过。
虞珩眼中浮现失望，低下头陷入沉思。
过年时制新衣好料子还剩下些，让绣娘加紧赶工，最多三日就能有新衣服送进宫。
半月后崔太师寿辰，不知长平帝会不会如往常那般让皇子公主们去祝寿。
无论会还是不会。长平帝是让纪新雪以男装赴宴，还是仍旧以女装出现，他都要在这之前让人准备好全套可以更换男装。
纪璟屿也在暗中盘点库房，他虽然没有出宫开府也不曾去封地巡视，小金库却半点都不比姐妹们差。
阿雪从前格外喜欢华丽配饰，想来换了装扮也不会忽然改变喜好。
他库房中有几颗色彩极为深邃蓝宝石，正好可以打套发冠、腰带和玉佩，定会受到阿雪喜爱。
长平帝对已经知难而退两个人宽容笑了笑，转而看向正双眼亮晶晶凑到同处私语女儿们，与她们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不久后，松年从宁静宫取回衣服，直接送去更衣地方。
纪宝珊与纪新雪对了无数暗号，终于肯相信五姐就是新兄长，新兄长就是五姐，满脸恍惚跑回来，偎进纪敏嫣怀中寻求安慰。
有阿耶和兄姐们安慰，纪宝珊终于恢复精神，由纪敏嫣带去另外隔间重新洗漱。
眼见纪宝珊已经被哄好，众人再闲聊时难免心不在焉，频频看向房门方向。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换了身衣服纪新雪终于出现。
松年从宁静宫取回来衣服竟然不是红色，是如同翠鸟羽毛般深蓝色，看上去比之前红袍更合身。
即使众人刚才已经见过纪新雪男装时剑眉星目模样，仍旧会因为纪新雪仿佛是长平帝年轻二十岁面容震撼。
这次他们打量纪新雪时候，看更仔细些，很快就发现纪新雪变化最大地方在于眉毛，忍不住悄悄对比纪新雪和长平帝眉毛。
不能说一模一样，最多只是复制粘贴。
然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纪新雪眉毛还是与剑眉毫不相关柳叶眉。
众人眸光逐渐复杂。
冠绝长安美貌和风流倜傥少年郎之间，只差了个柳叶眉。
纪新雪还记得之前教训，先老老实实给长平帝拜年。
长平帝满意点头，温声道，“这些年你受了委屈，等江南和商州事了结，我便为你封王。”
纪新雪知道长平帝是想等改税之事大肆推行，以百姓认可对抗朝堂风言风语。他抬起头，认真对长平帝道，“儿臣不曾委屈，便是不能封王也没什么，请阿耶以大事为重。”
在他看来，封王只会带来无穷无尽麻烦，唯一好处只是可以名正言顺娶妻。
然而他连和虞珩事都没想清楚，怎么可能惦记娶妻？
长平帝嘴角笑容稍缓，转眼看向满脸欣慰纪璟屿，顿时更觉得心中发堵。他知道纪新雪所说每个字都是出自真心，但儿子体贴不能让他开怀。
决定让纪新雪在元日穿着皇子常服出现在其他儿女面前时，长平帝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如果纪璟屿因为发现纪新雪是皇子产生危机感，更看重太子位置，纪新雪也露出想要博太子之位意思。他会同时为纪璟屿和纪新雪铺路，给两人争取太子之位机会。
六年之内，若是纪璟屿和纪新雪没能争出高下，他便从中选择一人成为太子，为失败人铺好退路。
这是长平帝最希望看到可能。
纪璟屿是他长子，虽然有百般不足，但没有父亲能不爱勤奋好学、友爱弟妹、孝敬长辈儿子，长平帝也不例外。
况且纪璟屿不是没有优点，勇于担当和心胸宽广也是帝王心性。
纪新雪命途多舛却能保持本性，可见其天生性格坚韧。长平帝还看重他自小比兄弟姐们心思重，爱护手足心思却半点都不比身为长兄纪璟屿少。
作为皇帝，长平帝心已经偏向纪新雪。
作为父亲，他想给儿子们放手一搏机会，起码将来几十年不要在遗憾中度过。
长平帝不怕纪璟屿和纪新雪在争夺中移心性，他既对儿子们品性有信心，也对自己手腕有信心。
如果纪新雪恢复皇子身份后，纪璟屿和纪新雪中只有一个人对太子之位表现出渴望，长平帝会竭尽全力将其培养成合格太子。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朝他最不愿意看到方向发展。
纪璟屿发现只与他差三岁妹妹变成弟弟，完全没被激发出任何斗志。
纪新雪在穿着皇子常服见到兄弟姐妹们时，明明表现出长平帝预料中激动，提起封王时候却右眼写着‘嫌弃’、左眼写着‘麻烦’。
罢了，他们还小，又没有成家，没有野心也正常，他再看看。
只是为两人选岳家时候要更加小心，免得亲家品性不好，带坏他儿子。
长平帝暗自叹了口气，沉声道，“封王之事我自有计较，你虽然暂时不能在人前恢复男子装扮，也不必再委屈自己盛装。”
纪新雪点头应是，没将长平帝话放在心上。
不委屈，既然要女装，当然是漂漂亮亮比四不像更让人愉悦，他还有那么多从来没上身衣服和首饰，再不抓紧时间穿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将其彻底封存。
多可惜。
因为耽搁了许多时间，众人到宁静宫时已经是午时。
进门前，长平帝特意让纪新雪到他身旁。
坐在苏太后身边苏太妃刚看清长平帝和纪新雪面容，眼泪便顺着眼角汹涌流出。
在苏太妃眼中，两人站在同处，比起父子，更像是同胞出生兄弟。
因为哥哥在娘胎中过于霸道，才会将弟弟挤成瘦弱模样。
看着长平帝和纪新雪，就像是看到她那个无缘人世孩子，平安长大模样。
苏太后揽住泣不成声苏太妃，低声道，“你就当是盼儿回来找你。”
苏太妃闻言，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哭更凶。
“别哭了。”苏太后哄苏太妃半晌都没看到效果，忽然转头看向长平帝，“你想办法将阿雪记在你姨母名下，就当是先帝儿子。”
没等目瞪口呆长平帝有反应，苏太妃已经否定苏太后提议，“不，他有临渊已经是侥幸，怎么能再有阿雪，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事！”
说到最后，苏太妃脸上满是对先帝憎恨，反而忘记哀思。
纪新雪在长平帝暗示下，乖巧伏在苏太妃膝头，小声道，“小阿婆别哭，小叔也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苏太妃见状，眸光剧烈抖动，其中涌现无数复杂情绪最后皆化为怜爱。她勉强露出笑容，反而轻声细语哄纪新雪别害怕。
同样收到暗示纪明通也跑向苏太妃，亲昵依在苏太妃身侧撒娇。
殿内气氛逐渐恢复往日轻松热闹。
长平帝与纪敏嫣等人玩了会木牌，见苏太后出门更衣，示意松年来替他。
刚踏入院子，长平帝就看到正在凉亭中望着空荡荡湖面发呆苏太后。他大步走过去，将手臂间披风搭在苏太后肩头，“阿娘。”
苏太后抬头看向比她高大许多儿子，没头没尾道，“没出息。”
长平帝面露赧然，小声道，“若是姨母惦记弟弟没留下香火，我将小九过继给弟弟。“
小五不行，他舍不得。
苏太后兴意阑珊转过头看向空无湖面，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陈贵人有孕三个月，始终瞒着消息。林妃已经多次暗示小娴，想要将小九过继给盼儿。昨日小娴梦到先帝，夜半惊醒，我让太医顺便查了下小娴房中有没有不妥地方，在小娴床下隐秘地方发现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是药粉，会让人神思不属，容易做梦。”苏太后冷笑，“她们以为日日对小娴提起要过继孩子给盼儿，小娴便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真是打好算盘。”
长平帝神情陡然变得沉郁，
陈贵人和林妃都是世家选出人，其中陈贵人是陈氏嫡女，林妃却只是依附世家小户出身。
‘牺牲’林妃儿子，换取苏太后和苏太妃对陈贵人另眼相看，为陈贵人孩子增加筹码，完全符合世家行事作风。
林妃难道以为小九是她生下儿子，未来就能由她决定？
长平帝越想越气，忽然提议道，“表姐孀居不易，若是愿入宫为妃，我便将小九记在表姐名下。”
既补偿外家无人有为官之才，也警告陈贵人和林妃身后世家。
陈贵人有孕在身，暂时动不得。至于林妃，直接找个庄子放出去即可，免得将来再影响小九。
苏太后眼中浮现感慨，长平帝反应，除了要给苏氏女妃位，与她预想一模一样。
她拍了拍长平帝手臂，缓声道，“对你姨母亏欠，不必补偿在苏氏女身上。我和你姨母在宫中多年，既没借苏家光，也没连累过苏家，自认已经对得起他们。”
长平帝闻言，眉宇间浮现叹息。
盼儿还没出生就亡故，苏家也与姨母不亲，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姨母多年来对他照顾。
“小七、小八也是好孩子，只要姨母看中，我绝无二话。”长平帝沉声道。
苏太后目光定定望着长平帝，“阿雪不行，明通也不行？”
她怕苏太妃会因为中药神志不清，受到林妃蛊惑，将主意打到纪新雪身上，才会故意抢在苏太妃开口前，要求长平帝将纪新雪记在苏太妃名下。
这个提议委实离谱，直接让纪新雪与长平帝变成同辈。即使长平帝同意，清河郡王也不会轻易同意。免得长平帝冲动之下同意，想要后悔却没有余地。
只要长平帝听到提议，露出半分不情愿。以苏太妃对长平帝宠爱，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仅用一句话，就能避免长平帝和苏娴会因为‘过继’事与对方心生隔阂可能。
苏太后知道长平帝有意在纪璟屿和纪新雪之间选太子，能理解长平帝不愿意过继纪新雪。
在她看来，同样与苏太妃投缘且已经与王皇后彻底离心纪明通是更好选择。
盼儿已经过世多年，长平帝不过是让个名分让小娴安心而已。
长平帝僵硬移开目光，以低不可闻声音道，“她那么娇气，知道兄弟姐妹都变成堂兄堂妹，岂不是要哭死。”
“再说姨母......”长平帝舔了下干涩下唇，“姨母也没说非要过继小四或小五，小七、小八、小九随便姨母挑。”
苏太后失望别过头，冷声道，“你明知道以你姨母性子，定不会说出任何让你为难话。”
长平帝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答话。
纪新雪和纪明通哄得苏太妃露出笑容，捧着远超兄弟姐妹们赏赐功成身退。
他们虽然不知道苏太妃情绪失控与药物有关，但都凭着灵敏鼻子在苏太妃身上闻到药味。因此猜测苏太妃身体正身体不适，暗自商量每日去宁静宫看望苏太妃。
可惜当天晚上，宁静宫就忽然闭门，连长平帝都无法进入，纪明通和纪新雪计划只能取消。
翌日，纪新雪悄无声息离开长安，去庄子陪伴钟淑妃。
他仍旧穿着女装却专门带了几身虞珩没穿过衣服。
钟淑妃常住皇庄中都是能信得过人，只要不离开皇庄，他穿着男装走动也不碍事。
初五，虞珩终于处理好公主府所有事，去皇庄寻纪新雪，顺势留在皇庄。
‘抱枕’回归，纪新雪不动声色停了安神药，自然而然恢复原本作息。
初七，李金环、张思仪、颜梦和林蔚到皇庄给钟淑妃拜年。
众人随金吾卫进入庄子，立刻看到穿着郡王常服人。张思仪和林蔚同时招手，高声道，“郡王吉祥！”
穿着郡王常服人闻声转头，回以灿烂笑容。
不仅张思仪和林蔚僵在原地，李金环和颜梦眼中也浮现难以置信。
颜梦用力揉了揉眼睛，满脸恍惚问道，“这、是谁？”
“郡王......”林蔚艰难咽下险些脱口而出‘妃’字，差点泪洒当场。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相信，郡王王妃，没了。
李金环扶住腿软险些跪在地上张思仪，满脸无语道，“就算你想要给公主拜年，也要进屋再说。”
“不，我不是想给公主拜年。”张思仪痛苦闭上眼睛，腿软感觉立刻缓和。
公主换了身衣服，为什么还是如此像陛下？
不应该啊。
按照道理推测，女装公主像陛下，男装公主就不该再像陛下。
否则委实难以解释，陛下如果女装......不，不能再想下去。
钟淑妃赏给伴读们每人一枚玉石雕刻翠竹，力邀众人在庄子小住。发现她在场会让众人拘束，便回院子给爱宠梳毛。
纪新雪让金吾卫去看钟淑妃今日宠幸哪些爱宠，偷偷将没被钟淑妃宠幸爱宠抱过来。
他将皮毛火红小狐狸捧进怀里，笑着道，“这都是我阿娘养宠物，不仅皮毛干净，脾气也极温顺，你们可以随便抱。”
众人皆无法拒绝香喷喷、毛绒绒小动物，纷纷寻找喜欢动物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逗弄，与纪新雪和虞珩说长安发生趣事。
自从初三开始，各家陆续办宴，长安每日都有新传言。
其中既有对皇宫猜测，也有对朝臣后宅议论，真真假假，让人目不暇接。
张思仪哭笑不得道，“李金环在平南侯府听说灵王已经选定我姐姐做王妃，特意来恭喜我。我闻言喜出望外，正要与父母分享这个好消息，家父家母却愁容满面告诉我姐姐已经落选。”
纪新雪配合发出声轻笑。
无论张家女郎态度是源于张家，还是源于她自身，这门婚事不成都不会影响长平帝对张家印象。
颜梦在颜太妃督促下被迫参与许多场‘赏花宴’。
她暂时没考虑成婚问题，无论颜太妃初衷是什么，她都只是去看个热闹，特意将各种不常见事记下来，给纪新雪解闷。
包括但不限于几男争一女、几女争一男、她喜欢他不喜欢她却喜欢另外她......
不仅纪新雪听得津津有味，张思仪和林蔚也时不时发表看法，皆对情感大戏十分感兴趣。
只要不是他们自己情感大戏，就是精彩情感大戏。
临近正午时，众人正要去陪钟淑妃用膳，忽然有风尘仆仆金吾卫挡住纪新雪去路。
脸上挂着寒霜金吾卫单膝跪地，沉声道，“金明公主在汝南侯府受伤，陛下召您回去调查此事。”
纪新雪放走怀里小红狐，眼中火光几乎化为实质，厉声问道，“为什么会受伤？伤重不重？是谁让阿姐受伤？”
“臣不知道，臣......”
金吾卫话还没说完，纪新雪已经直奔马房。
虞珩大步追上纪新雪，提醒道，“陛下还有心情让你回去调查这件事，金明公主定伤不重。你去换身衣服再回长安，我替你去向淑妃娘娘告别。”
若是穿着这身衣服回长安，定会立刻暴露真实性别。
纪新雪深吸了气，依言改变方向。
虞珩对反应慢半步李金环等人道，“你们先随阿雪回长安。”
他骑术略胜于阿雪，差不多能在赶回长安之前追上去。
钟淑妃听闻纪新雪要立刻离开缘由，眼中浮现淡淡失望。她对虞珩嘱咐道，“他与金明公主亲近，定是急得不轻。你多劝着他些，别让他气到自己。再过几日，我就回长安小住，他想见我，去云土胡同即可。”
虞珩郑重应声。
半个时辰后，虞珩在长安城门处下马，眉目冷沉问守门人，“安武公主回来多久了？”
纪新雪比他想象中还要急。
羽林卫恭敬答道，“公主只比郡王早到须臾，过城门未停，身边还跟着颜女郎、李郎君、张郎君和林郎君。”
虞珩点了点头，直奔皇宫。
虽然纪明通是在汝南侯府出事，但能让长平帝急召纪新雪回来，定不会是擦破皮小伤，纪明通十有八九已经回宫中休养。
特意等在宫门处林蔚见到虞珩，立刻迎上来，竹筒倒豆子似将他在宫门处得到消息告诉虞珩。
今日是汝南侯府老夫人寿辰。
纪敏嫣因为之前事不好露面，也因此不能完全不理会汝南侯府，免得汝南侯府自以为在哪处得罪了她。
纪璟屿已经低调离开长安，替长平帝去皇陵问候祖宗，纪靖柔也去京畿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
纪明通自告奋勇，去吃汝南侯府席。
华阳长公主有其他非去不可宴席，纪成专门推了已经说好宴席陪纪明通赴宴。
林蔚没听见汝南侯府宴席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不仅纪明通身上有伤，纪成、康氏女郎、康氏郎君，还有其他被卷入其中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
“有康阁？”虞珩问道。
林蔚摇头，“在宫门处迎公主人没说具体名字。”
长平帝不愿意拘束儿女，赐给儿女们住处皆在靠近宫门位置。
虞珩腿长，步伐也大。没过多久，便看到在纪明通宫外鬼鬼祟祟观察宫人们。
宫人们发现虞珩立刻作鸟兽散。
格外大胆人只是跑出段距离，没有完全离开。大有等虞珩进入长春宫，再回原本位置意思。
虞珩脚步稍顿，对林蔚道，“去找金吾卫，不许宫人随意靠近长春宫。”
林蔚应是，先将仍旧不肯离开宫人吓跑，才去找金吾卫。
刚走近正殿院门，虞珩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里人太多。
颜梦、李金环、张思仪、纪明通身边常见宫人......似乎除了纪新雪之外所有人，都在此处。
“里面都有谁？”虞珩低声问李金环。
“金明公主、平国公和公主。”李金环边低声答话，边给虞珩使了个眼色。
含义过于复杂，虞珩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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