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故乡_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吕西安·巴罗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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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故乡

  第25章故乡

  卢瓦尔河发源于法兰西中部的塞文山脉,它从那里向北流去,而在奥尔良附近,河道朝左边拐了一个大弯,折向西流去。这条宽阔又有舒缓的河流两岸风光秀丽,葡萄园和城堡鳞次栉比,一座座美丽的城市建造在河岸上,用白色的岩石建造的桥梁飞架两岸。在没有铁路的日子里,这条河流就像是一条珍珠项链的带子,将这一颗颗光彩夺目的珍珠串在一起。这里被称为“法兰西的花园”,实在不是浪得虚名。

  作为卢瓦尔-谢尔省的首府,横跨卢瓦尔河两岸的布卢瓦城有着悠久的历史,在瓦卢瓦王朝时期,这里曾经是法兰西的第二都城,多次迎来法兰西宫廷的游幸。虽然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但这座城市的人们依旧对自己的历史感到自豪,在他们看来,布卢瓦城毫无疑问就是卢瓦尔河上的女王,无论是昂布瓦兹,图尔或是南特,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威严的布卢瓦城堡,矗立在城市中央的制高点,路易十二国王就出生在这座城堡里。而在那之后,过了一百多年,在法兰西的宗教战争中,那位著名的德·吉斯公爵,就被亨利三世的加斯科尼卫士们用匕首捅死在城堡里的国王卧室当中,据说时至今日,他的幽灵依旧每晚都在城堡的走廊里游荡。那时的吉斯公爵拥有天主教同盟的支持,距离从那个古怪而不受欢迎的亨利三世国王手中夺得王位,只剩下一步之遥,就如同尤里乌斯·凯撒当年距离成为罗马的世袭统治者的距离一样近。而有趣的是,这两个人最后也都遭遇了相同的命运。

  在波旁王朝时期,路易十三国王的弟弟加斯东,在这座城堡度过了他的晚年,而无独有偶的是,大仲马也选择这座城市,作为他小说中高尚的贵族阿多斯的安息之所,似乎也只有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才配得上一位伟大的骑士在这里长眠。

  在城堡的围墙下面,城市像一幅画卷一样徐徐展开,如今已经是二月份,春风吹散了寒意,卢瓦尔河也解冻了,新生的嫩芽给整座城市装点上了几分绿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布卢瓦城就将成为一片花的海洋。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吕西安·巴罗瓦正坐在他竞选总部的办公室里,回复着支持者写来的信件,他的竞选总部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这里建立,而他本人则是一周之前才正式开始自己的竞选活动的。这个总部位于城市的中心区域,有三层楼高,过去曾经是一间小旅馆,因此有着不小的空间,但是要容纳吕西安的五十名雇员,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这些寄来的信件,大多来自好奇的旧交们,在一个人口不过几万人的小城市里,几乎所有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与经历了大刀阔斧的现代化改造的大都市巴黎相比,这些外省的小城市似乎从十六世纪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而这些城市里的居民也与他们三百年前的祖辈一样,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在这个无聊的小城市里,似乎见面时唯一能聊的新鲜话题,就是每天还在不断改变的天气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想象吕西安·巴罗瓦的参选,给整座城市扔下了一颗怎样的重磅炸弹。巴黎的头条新闻一日三变,而在布卢瓦城,整整几周来,人们谈论的话题都是吕西安·巴罗瓦和他的竞选。

  城里的许多人都认识吕西安·巴罗瓦,即便不直接认识,至少也从某个人那里听说过,或是在街上见到过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人。巴罗瓦家从吕西安的曾祖父那一辈起就在布卢瓦定居了,因此在城里多的是亲朋故旧,而吕西安的父亲在普法战争当中的战死,也让人们对孀居的巴罗瓦太太颇为敬重。在外省,社会还秉持着过去的那一套古朴的价值观,对于为国家献出生命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外省人表现的比起本性凉薄的巴黎人要敬重的多。

  而吕西安·巴罗瓦,这个“巴罗瓦太太的漂亮孩子”,也是一个只要见过他一面,就不会轻易忘却的人。

  小时候他是教堂唱诗班的歌手,那张天使般的笑脸让年近七十的老神父完全无法抗拒他的任何要求,而这个聪明的孩子也时不时地利用自己的受宠爱来换取一点小小的特权,例如在别人练习的时候,他可以躲在神父的藏书室里,一边喝着冰镇的李子汁,一边阅读神父的藏书,他也是从那时起培养了对文字的兴趣。

  人人都觉得吕西安·巴罗瓦必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无论在小学或是中学,老师们都对这个聪颖的年轻人赞不绝口,而他也不出意料地升入了大学,为了供自己的儿子去读大学,巴罗瓦夫人把自己的所有首饰都典当了。

  仅仅半年前,在巴罗瓦夫人的葬礼结束以后,吕西安像社会上每一个有抱负的人一样,乘火车去了巴黎,那时候还有许多人在讨论他要多久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迈入“体面人”的行列,例如成为一个律师,法院的书记官或是某个机关的主管之类的,等到他退休时,或许能够有十万法郎的积蓄呢。

  可令这些在生活中习惯了平静和按部就班的外省人大跌眼镜的是,仅仅过了半年,“巴罗瓦家的孩子”就回到了故乡,来竞选这里的议员了!本地的众议院议员在布卢瓦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比省长还要略高一头,难道那位现任的众议员雅克·莱菲布勒先生在省长的面前每次不也是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派头吗?毕竟众议院议员是巴黎城里的人物了,如果把法兰西比做一颗白菜,那么巴黎就是菜心,而剩下的外省不过是菜帮子,只有那些在巴黎没有升迁机会的官员,才会来到外省做官,即便是贵为省长也同样如此。

  莱菲布勒先生是一位银行家,但他从事的业务比起巴黎的同行来说要简单的多,不过是简单的放贷收息而已,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前辈没有太大差别。莱菲布勒先生本人也说过,他自己的这点可怜的本钱,在布卢瓦或许算是头面人物,可在巴黎的交易所里,哪怕他把全部身家都压进去,恐怕也砸不出一点水花来,因此他还是离那些疯狂的投机场越远越好。

  莱菲布勒先生已经做本城的议员二十四年了,当他第一次当选的时候,拿破仑三世还稳稳地坐在皇位上,那时的众议院还被称作立法院,虽说皇帝为了维护统治向议会做了些让步,可终归还是个无足轻重的机构,而莱菲布勒先生参选也绝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政治抱负,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家乡的头面人物罢了。

  他的父亲不过是个箍桶匠,每年葡萄丰收的季节为四周的葡萄园打造酒桶,而他本人则是靠发高利贷发家,而后又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因此也特别注意包装自己的形象。当共和国建立之后,众议院成为了政治斗争的中心,而莱菲布勒先生作为一个传统派和保守派,在议会里自然也只投这些党派的票,把自己营造成一个体面的绅士,看重传统和道德的价值。

  半年前,当吕西安·巴罗瓦离开布卢瓦城的时候,他的路费都是靠卖掉自家的家具凑出来的,可过了仅仅半年,他竟然一跃成为议员的候选人,这对于本地人而言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冲击。据有人从巴黎带来的新闻,吕西安·巴罗瓦似乎是做了某个大人物的秘书,每天出入沙龙和高级餐厅,还在报纸上掀起了一场论战,连内阁总理都因为这场论战垮了台呢。

  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吕西安离开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军官的儿子,可当他回来时,已经变成了男爵,而且是“国王陛下”亲口御封的男爵。在外省,传统的民众大多支持君主制,而对共和制心怀疑虑,巴黎伯爵自然也被许多人看作是法兰西的君主。

  同时,与巴黎一个人不在名片上印个爵位就好像少了什么不同,在外省,贵族的爵位还是很能唬得住人的。于是没过多久,吕西安就被他的老相识们当成了保王党的大人物,“国王陛下”派来的“钦差大臣”。

  吕西安在今天的所有回信上,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些回信全都是固定的模版,几个在隔壁房间工作的打字员已经为他打好,而他只需要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完成了一封“亲笔回信”。

  完成了这项工作,他将椅子朝后一推,站起身来,准备回家里去换衣服,晚上他包下了城里最大的旅馆,要举行一次宴会,而城里的头面人物都会出席。

  吕西安推开房门,隔壁房间里那些正在打字的女打字员立即同时停下了手指的敲击,目光都转向年轻英俊的议员候选人,除了最小的那个姑娘,她每次见到吕西安脸都不由自主地涨得通红,只好低下头来遮掩。

  “明天见,女士们。”吕西安笑着朝她们行了个礼,每次他这样做完,那些女打字员的工作热情都会提升不少。他给她们的工资只是平均水平,因此他也不介意给这些姑娘们一点笑脸作为额外的福利。

  他沿着楼梯朝一楼走去,楼下的大办公室里回荡着某个人的怒吼声,听上去好像一列火车就要进站似的。

  “出什么事了,蒂贝尔先生?”吕西安快步走下楼,朝着那个正在房间中央大喊大叫的人问道。那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但却很胖,的确像火车头一样中气十足。在他的四周,职员们正脸色发白地围成一圈,吕西安注意到,自己的出现明显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亨利·蒂贝尔先生,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为吕西安派来的竞选经理,由于竞选的经费全部由伊伦伯格家买单,吕西安自然无法拒绝对方要塞人进来的请求。

  根据阿尔方斯所说,蒂贝尔先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竞选经理人,伊伦伯格家所赞助的许多政治家都是在他的帮助下竞选成功的,而从这段时间的工作来看,他也的确没有辜负阿尔方斯对他的推荐。“您是要回家了吗?”蒂贝尔先生问道。

  “是啊。”吕西安感到自己的竞选经理今天颇为古怪,“您也该回去换衣服了,已经下午四点了,宴会七点开始,我们作为主人怎么也得五点多就去准备吧。”

  “没什么宴会了!”蒂贝尔先生怒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因为没有客人会来!”

  吕西安微微愣住了,过了片刻,他强迫自己镇定思绪,“马车已经到了,我们去车上说吧。”

  说完他就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蒂贝尔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朝着职员们点了点头,也跟上了吕西安的步伐。

  两个人上了停在竞选总部门前的一辆四轮马车,关上车门,马车随即开始沿着古老的石板路慢慢悠悠地向前行驶起来。

  “现在,您把您刚才说的话向我解释一下吧。”吕西安问道。

  “您之前送出去了一百份请帖,就在刚才的一个小时里,有六十多份被同时退了回来。”蒂贝尔先生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的拳头紧紧攥着,吕西安每次都惊讶于这个矮胖的男人身上丰富的情绪,“而他们爽约的原因都是一样:莱菲布勒先生今晚要在家里举办舞会。”

  “舞会?”吕西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可是我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啊?”

  “是今天刚刚公开的。”蒂贝尔冷笑一声,“哪有在举办舞会的当天上午才公开的道理!”

  “那看来他是故意要和我唱对角戏了。”吕西安自言自语道。

  令他惊讶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紧张,而是有些隐隐约约的兴奋,这样的感觉他在第一次去杜·瓦利埃先生家用餐的时候也曾经有过。

  “那送回请帖的六十多家,基本上都是莱菲布勒先生的朋友,或是和他有生意关系,他们这样做,显然是表明会站在他一边了。”蒂贝尔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没想到这条地头蛇在这里的势力如此之大。”

  “雅克·莱菲布勒在我小时候就已经是这城里的头面人物了。”吕西安并不像蒂贝尔一般意外,事实上,他早有所料,现任的议员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位置拱手相让的,“他有影响力是很正常的事情。”

  “余下还有三十多家呢,他们会来吗?”

  “我想恐怕也不会。”蒂贝尔懊恼地摇了摇头,“那三十几家可能并不是雅克·莱菲布勒的朋友,因此他们留下了您的请帖,算是向您示好;但他们也不会在局势明了之前就站到您这边来,因此我觉得他们当中绝大部分的人恐怕今晚也不会出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蒂贝尔先生刚才表现出来的是愤怒,而现在看上去则有些忧心忡忡,“《布卢瓦信使报》正式拒绝刊登您写的那篇文章,并且以后恐怕也不会报道您的活动和演讲。”

  吕西安苦笑,这个消息比起上个消息而言或许没有那么富有戏剧性,但对他造成的危害更大。

  在许多外省的小城市里,市民们的购买力只够养活一家本地的报纸,而对于布卢瓦来说,这份报纸就是《布卢瓦信使报》,几乎全市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看这份报纸,即便是那些全国性的大报纸在这里也卖不出去。

  几天前,吕西安让人向这家报社投递了一篇署名文章,主要内容自然是对自己的宣传,同时介绍自己的竞选纲领。为了在头版刊登这篇文章,他愿意支付一笔不菲的酬金。

  通常情况下,报社对这样出手阔绰的主顾总是有求必应,而《布卢瓦信使报》却令人意外地表现得十分拖延,吕西安派人几次三番催促,而报社依旧表示还在考虑当中,如今他们考虑的结果出来了,但这并不是吕西安之前所预料到的结果。

  “这是怎么回事?”吕西安问道,“是因为钱的问题吗?我觉得我们给他们的已经远远高于正常的市场价格了,如果这是他们抬价的方式,那可就未免有些过于贪得无厌了。”

  “恐怕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蒂贝尔先生摇了摇头,“恐怕您给他们多一倍的钱,他们照样不会刊登您的文章。”

  “这是为什么?”

  “因为莱菲布勒是这份报纸最大的股东,而他的侄子是报社的董事。”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太阳穴跳了跳,他本以为有了伊伦伯格家的巨额资金支持,这场竞选会是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如今看起来事情并不如他所想。

  “您有什么办法吗?”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让自己保持清醒。

  蒂贝尔先生看了看吕西安脸上的表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想您必须果断请求阿尔方斯少爷的帮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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